正月十五闹元宵之际,友人田家青打来电话说,要送给我两袋用地道的传统手工方法制作出来的北京小吃“饹炸饸”。据说这“稀罕物”是大老远从通州的一个“村里人家”买来的,而且季节性特强,过了“五一”,天一热,人家掌柜的就说什么也不做了,您再馋,也必须眼巴巴等到“十一”过后才能再吃上“这一口儿”。家青特别强调,这村里人家的“饹炸饸”是一位上了岁数的老北京美食家给他推荐的,行家的评价是“做法和旧时的一个样”。故事忒诱人,决定自己摸进村,探个究竟。
“饹炸饸”的来历
那村在通州西集镇,叫沙古堆。下了938支线的长途车,就是村口,跟路边的本村老大爷一打听,他立刻告诉说开“饹炸饸”买卖的人家姓吴,就住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。按照老大爷手指的方向,来到了一座极安静整洁的农家院落前,开门的是掌柜吴玉龙的儿子吴海潮,今年二十四岁。真看不出,这脸庞白净,一派斯文的小伙子已然是吴家“饹炸饸”技术的第四代传人了。吴掌柜热情地把客人迎进屋里,一边招呼媳妇沏茶,一边就念叨起了这“饹炸饸”的来历。
吴掌柜说,早年,农村里的百姓人家个个日子过得挺紧巴,即使到了过年也不能杀猪宰羊,弄出满满一桌子肉菜,于是,就想方设法用一些“素菜”来丰富餐桌。无从考证,在通州一带,究竟是谁家率先想出了这个主意,用去了皮的绿豆磨出浆,掺上些许花椒、香菜和盐,再把浆放到炉子上的铛里摊成饼,之后卷成一个大大的“豆饼卷儿”,再切成一个个精致的“小花卷儿”,之后用油炸。那出锅的一个个明黄酥脆的袖珍“豆饼花卷儿”就成了百姓人家餐桌上的一道美味小吃,这就是老北京都熟悉喜爱的“饹炸饸”。用吴掌柜的话说“饹炸饸”出在中国,产在北京,盛产在通州南门外。那时,在通州地区,一到年根儿底下,几乎家家户户都吃“饹炸饸”。
吴掌柜祖上两代人做的都是“饹炸饸”买卖。“我们老家在通州梨园大马庄,那里的‘饹炸饸’过去最出名,做得最地道。”吴掌柜的奶奶当年在自家的小磨房里,常常是点着油灯磨绿豆浆、摊饼,最后将炸好的“饹炸饸”包好放在挑子里,走街串巷地吆喝。和饹炸饸一块儿卖的还有“鹅脖”、“螃蟹盖儿”,其实就是肉饹炸饸,过去也叫菜饹炸饸,里面放点肉馅,味道也十分不错。对于半年仨月也吃不上一口肉的百姓来说,这“鹅脖”、“螃蟹盖儿”也能帮助开开荤解解馋了。奶奶当年卖饹炸饸时用的挑子,吴家保存了多年。奶奶之后,吴掌柜的母亲又将这门祖传手艺接了下来,虽然干这行当不赚钱,可老人家临终前再三叮嘱自己的儿子,不能将这“饹炸饸”手艺失传,“不管别人怎么做,咱自己一定要完全按照老工艺用手工做,用石磨磨浆……”
老北京的最爱
如今,吴家有了自己的小作坊,不再走街串巷叫卖。一家三口专心做饹炸饸。“这可是个费时费力的苦差使。过去干这一行的都是能吃苦耐劳的妇女,男人是不做这‘围着锅台转’的营生的。”按照传统工艺,这饹炸饸有着十多道工序,从挑绿豆,洗豆,用石磨磨成浆到摊,炸,十分繁琐,仅泡豆一项就需要六个钟头。而且其中的一些工序如“晾收”和“油炸”都是技术性十分强的活儿,干湿度必须掌握好,炸的火候也很讲究。地道的饹炸饸原料只用绿豆,用石磨磨成浆后里面放上香菜、花椒和盐。现在市场上的饹炸饸大多是“改良品种”,用各种面如豌豆面、白面、玉米面等为原料,而且使用机器磨浆,可吴家仍坚持只用绿豆,“用其他原料是省事,而且成本低,但口感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。”
干这行,祖上没发财,吴玉龙也没发财。别人卖饹炸饸一袋才三四块钱,可吴家的东西因费时费力,比人家的贵了一倍,而且天气热了以后就不做,以免质量受影响。这价格和颇为“另类”的经营方式使得吴家的饹炸饸在市场上显得似乎没太大竞争力,可识货的人大多成了回头客。不少怀旧的老北京人从城里大老远地摸到这村里,就为尝口这地道的老北京风味儿。逢年过节,吴家的饹炸饸被人当做有特色的礼物送亲朋好友,顺带着,也送了一段老北京的故事,这令吴掌柜感到十分欣慰。但更让他高兴的是,自己的儿子海潮,小小年纪却迷上了这辛苦的行当,在短短的时间里,竟掌握了全套看家本领,无怨无悔地担当起了传统工艺继承人的重任。
“酒香不怕巷子深”。问吴掌柜是否知道在他的顾客中不乏中国的文化美食大家,是否知道他做的饹炸饸被当做有特色的老北京口味带出国门,吴掌柜诚实地摇摇头说不知道,而且强调自己没有什么名气。“只有一位顾客,因十分喜爱我家制作的饹炸饸,高兴地为我题了四个字‘香飘万里’。”但这字却被静静地存放在库房的一角,吴掌柜没有把它高悬堂上。“咱做生意凭的还是信誉,东西要原汁原味,变了就不是老祖宗教的技术了。”吴掌柜说这话时一点不含糊。
据家里的老人回忆,清道光年间马氏家庭世代经营的“白水羊头肉”,由我的太高祖马纪元为家庭经营的“第一人”,后经高祖马启承、曾高祖马熙、太祖父马重义、祖父马元凤到我父亲马玉昆,从道光年间创业起历经咸丰、同治、光绪、宣统、民国,传到我父马玉昆,经历了六代人,一百七十余年。其制作工艺、作料配制上都有独特之处,更以其选料精、涮洗干净、刀工细腻、大刀薄片、味道醇厚、口感奇佳,而名满京华,口碑甚佳。因为年代较久远,有些事情已经不是很清楚了。
前几代人一直都是挑筐沿街叫卖。我祖父马元凤把买卖交给我父亲马玉昆之时,我父亲才16岁。我父亲从此开始经营马氏家族的“白水羊头肉”。我父亲是马氏家族历代经营的佼佼者,我父亲在经营上不断总结经验,他把挑筐沿街叫卖改为推独轮车、定点经营,地点就在前门廊坊二条裕兴酒楼门首。在刀具上也做了改变,前几代人用的刀削比较短小,这样在片羊头肉时一刀走不到头,片也小。他把刀加宽加大,而且,刀永远自己磨。还练就了绝技:片羊头肉退皮。也就是一块羊脸子,放在墩子上,把羊头肉片下来,最后墩子上只剩下一张羊脸皮。后来,我在王府井经营时,梁实秋的女儿梁文倩女士和梁实秋的外孙女去品尝过,点名要退皮的羊头肉,伙计说没有,她的外孙女就说:“那你就不是羊头马,因为这是羊头马的绝活!”由于从公私合营到我重操旧业,中间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经营了,真正知道的、懂行的人也很少了。我听到后马上出来问清了情况,才知道她是梁实秋的外孙女。我马上笑着问道:“您要多少,请稍等,我给您送过去。”跟着,我给她片完羊头肉,一个碟子放着刚片好的羊头肉,另一个碟子放着片完肉退下的羊脸皮。当我端着两个碟子向她走去时发现,那里还坐着一位老夫人。她向我介绍说,这位是她的母亲,也就是梁实秋的女儿梁文倩女士,当时的政协委员。老太太看到我送来的退皮羊头肉就说,这才是羊头马的东西呢!老太太很高兴,邀请我一起合了影并要了些有关羊头马的材料,问了问目前经营的状况。老太太激动地告诉我,她小的时候总跟着她的父亲吃我们家的羊头肉,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是原来的味道,真好!
解放前,廊坊二条门框胡同是老北京有名的风味小吃一条街,吸引着各方食客,一享口福。我父亲当时在经营“白水羊头肉”的生意上精益求精,绝对保证质量。著名民俗学家金受申先生在《老北京的生活》一书中写到:北京的白水羊头肉为京市一绝,切得奇薄如纸,撒以椒盐屑面,用以咀嚼、掺酒,为无上妙品。清真教人卖羊头肉的只有一处,地在廊坊二条第一楼后门裕兴酒楼门首,人为马姓。自煮自卖,货物干净,椒盐中加五香料,特别香洁。在《燕京小食品杂咏》中有一道“竹枝词”赞美我父亲的手艺时说道:十月燕京冷朔风,羊头上市味无穷,盐花撒得如雪飞,薄薄切得如纸同。当时,梁秋实、马连良、张君秋、肖小云、谭富英等即是常客。我父亲用的是一把又长又宽的大刀,把羊头肉片得很薄,而且肉片极有弹性,呈半透明状,清香味道扑鼻,再撒上作料,如锦上添花,令人口舌生津。我父亲制作羊头肉选料精、操作细、功夫到家,所以每天货车没到位时,就早有买的人排队等候了。食客们不仅是为了买羊头肉,同时也为了欣赏他的刀功和充满艺术感的操刀动作。
解放后,公私合营了。我父亲为了养家糊口,改行到市橡胶厂当装卸工。没过多久,市工商局有位副局长曾在门框胡同吃过我父亲的羊头肉,对我父亲非常的敬佩。解放后,当他听说“羊头马”改行了,觉得这道北京小吃如果失传实在可惜,便委托当时宣武区找“羊头马”。经过多方查寻,在运输公司找到了我父亲,丁铁峰亲自找到我父亲谈心,动员他出山。上世纪60年代初,南城的南来顺刚开张,我父亲终来到了南来顺重新操刀,干起了老本行,直到退休。
“文革”时期原有的做买卖用的东西都破了四旧,但是白水羊头的加工工艺和作料的配制确保留住了。我父亲于1975年5月7日去世的,享年64岁。记得我父亲在世时和我们回忆起他做买卖的事情时说,为人一定要正直,童叟无欺,货真价实,一定要货物干净,人要利索。正是因为这一点,我们家几代人卖的羊头肉从来没有吃坏过人。他还和我们讲,羊头肉有三种:一是白水羊头,加工时任何东西都不能加;二是白汤羊头,加工时有加盐的、有加料的;三是酱羊头,加工时既加盐又加重色。他说,咱家的羊头肉为什么有名,就是白水与白汤的区别。
在1999年春,冯广聚先生受北京个体协会委托,挖掘北京有名的小吃。在八九年间到我们家无数次,做我母亲的工作,又做我的工作。冯先生说:“北京小吃不能丢,要为中华食文化作贡献。发展中华小吃,我们有责任,这样也对得起老祖宗。”冯先生的这种挖掘北京有名小吃的精神,深深地感动了我们兄弟。我们兄弟决定重操旧业,继承父业,恢复了在小吃行业销声灭迹五十年的“白水羊头肉”。